角度一:语文老师
老周本纪:粉笔灰里的江湖
撰文/王得利
如果教育是一个江湖,那我们的语文老师周致远,便是那位隐于市井的“扫地僧”。他总爱穿一件半新不旧的中山装,衣襟上常沾着些许粉笔灰,像高手不经意露出的剑穗。
第一折:课堂上的“降龙十八掌”
周老师的课堂,从来不是风平浪静的知识港湾,而是刀光剑影的演武场。
他讲课,擅使“降龙十八掌”,掌风雄浑,内力惊人。一篇《岳阳楼记》,他能从范仲淹的忧乐,一掌劈到北宋的积贫积弱,再回手一招,勾连起我们月考失利的“小悲”与人生起伏的“大觞”。讲到酣处,他会猛地一拍讲台,粉笔盒应声弹起半尺高,满室昏昏欲睡的同学为之精神一振。他瞪圆了眼睛,声音洪钟:“都给我醒醒!这哪里是文言文?这是古人隔着千年在跟我们拍电报!每个字都是密码!”
他最恨虚与委蛇。若有同学作文里写“阳光明媚,万里无云”,他必用红笔狠狠划掉,旁批二字:“废话!”若有人胆敢在阅读理解中套用“通过……表现了……”的万能模板,他会把试卷抖得哗哗响,痛心疾首:“思想的懒汉!语言的乞丐!”他逼我们说出自己的话,哪怕是稚嫩的、偏激的。他说:“我要听的是你脑子里的雷声,不是参考书上的回音。”
第二折:办公室的“凌波微步”与“先天功”
他的办公室,是年级里著名的“武林禁地”,亦是“疗伤圣所”。
那是一个书的丛林,试卷、典籍、作业本如崇山峻岭。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秒会从哪座“山”后面探出头来。他身形清瘦,却能在书山纸海中使出“凌波微步”,精准地抽出任何一个学生的作文本。
我曾亲眼见过一场经典的“疗伤”。班上的“小作家”因比赛失利,蔫头耷脑地站在他面前。老周不说话,先拎起桌上那个搪瓷掉尽的茶缸,咕咚灌一大口浓茶,然后长叹一声:“知道我这茶缸用多少年了吗?二十年!比你们年纪都大。它身上的每一块伤疤,都是功勋。”他指着茶缸上一处狰狞的磕痕,“这是带上一届竞赛班时摔的,那群小子,比你们还让人操心。”他话锋一转,“好文章是憋出来的,更是摔打出来的。这点挫折,就是你文章上的第一块勋章,急什么?”
他没有一句空泛的安慰,却用那个斑驳的茶缸,完成了一次精神的“先天功”传输。那一刻,我们觉得他不是老师,是一位带着满身伤疤,教我们如何与失败称兄道长的老船长。
第三折:竹林里的“独孤九剑”
老周有一处秘密修炼地——学校后墙那片荒芜的小竹林。
某个黄昏,我因值日晚归,撞见他在竹林里,对着几杆瘦竹比比划划。发现我后,他毫不尴尬,反而招手叫我过去。“看这竹节,”他指着一段突兀的疤痕,“被虫啃过,被风折过,但它偏偏从这里,又憋出一个新枝,更硬,更韧。”他眼神灼灼,“写文章,做人,都一样。不要怕有节,有节才有骨。顺风顺水长出来的,那是藤,不是竹。”
我恍然大悟。原来他课堂上所有的“掌法”,办公室里所有的“内功”,最终指向的都是这“独孤九剑”——破开格式的“剑招”,见自己、见天地、见众生的“剑意”。
尾声:留白处的风骨
老周的传记很难写完。因为他最精彩的部分,永远在课本之外,在粉笔灰飘散的空气里。
他让我们明白,一个好的老师,绝非仅仅传授知识。他是一座活的碑林,上面刻着对文字的敬畏,对思考的执着,对风骨的坚守。他那件沾满粉笔灰的中山装,那个伤痕累累的茶缸,以及那片他时常对之出神的竹林,共同构成了一个无比丰盈而有趣的灵魂。
如今,每当我在行文犹豫,或遇事畏难时,耳边总会响起他那洪钟般的声音:“怕什么?有节才有骨!”老周的江湖,没有绝学失传的遗憾,他的“武功”,早已在我们这些少年身上,悄然完成了最珍贵的衣钵传承。
角度二:初二同学
陈默小传:十四岁,呼啸而过
撰文/李周阳
在我们初二(三)班,你若喊一声“陈默”,大概率会同时收到两种回应:一是角落里一声慢半拍的“到?”,二是几个男生哄笑着指向那个正踩着扫帚,把它当吉他弹唱的“疯子”。这便是陈默,一个名字充满静谧诗意,本人却活得像个热烈惊叹号的矛盾综合体。
其一:课堂上的“休眠火山”
在大多数老师的印象里,陈默是座“休眠火山”。他安静地占据着教室后排靠窗的“黄金宝座”,像一株温和的绿植。数学课上,他的眼神常飘向窗外,与一朵云、一只鸟进行着无声的哲学对话。老师点名:“陈默,这道题选什么?”他才恍然回神,慢悠悠站起,扶一扶那副总是滑到鼻翼的眼镜,沉吟三秒,然后准确无误地说出答案。
他的大脑仿佛有一套独立的运行系统。表面上在神游太虚,实则知识像游进他耳朵的鱼,都被无声地消化了。成绩单上,他永远稳定在中上游,一个让老师放心又略带一丝“恨铁不成钢”的位置。唯有在语文课的自由辩论时间,这座火山才会骤然喷发。当大家为某个典故争论不休时,他会突然抛出一个冷门知识点,瞬间“终结”比赛,然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,再次恢复静默,深藏功与名。我们都戏称他那片刻的锋芒,为“陈默时刻”。
其二:操场与走廊的“追风少年”
然而,下课铃于他,不啻于一道解放的号令。铃声未落,他已如一颗出膛的炮弹,从“休眠火山”变身为“追风少年”。
他是班级足球队的“拼命三郎”,司职后卫。球场上,他再无半点课堂上的斯文,奔跑、呼喊、拦截,浑身沾满草屑与泥土,眼镜片上蒙着一层狂热的水汽。他曾为了一个边界球,与对手争得面红耳赤,逻辑清晰,言辞犀利,宛如一位捍卫真理的雄辩家。他也常在走廊里上演“极速传说”,以高超的“凌波微步”在人群中穿梭,只为赶在小卖部关门前买到最后一包辣条。此时的陈默,活力四射,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那是独属于十四岁的、最纯粹的燃料在燃烧。
其三:不为人知的“深夜诗人”
这还不是他的全部。某个周末,我去他家借笔记,才窥见了他世界的第三面。
他的书桌,堪称“秩序的灾难区”。试卷与漫画比邻而居,篮球下压着翻烂了的《三体》。我无意中碰掉一个笔记本,里面飘出的不是公式,而是几页涂鸦。上面有画到一半的机甲战士,有对班主任的Q版速写(惟妙惟肖,抓住了地中海发型的精髓),还有几行零散的诗句:
“粉笔灰是知识的雪,下了整整四十五年。”
“我的作业本,在书包里,进行着一场沉默的起义。”
我愣住了。原来,那个在课堂上接收宇宙信号的他,那个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他,内心深处还住着一位敏锐而幽默的观察者。他用文字和画笔,将平淡的日常点石成金。我这才明白,他并非简单地“静”或“动”,而是在他那片丰饶的内心世界里,理性与感性、规则与叛逆,正进行着一场盛大而有趣的negotiation(谈判)。
尾声:呼啸,且生长
这就是陈默,我们的同学。他是“休眠火山”,是“追风少年”,也是“深夜诗人”。他会在早读时偷偷啃一口包子,也会在运动会上为班级荣誉嘶吼到嗓音沙哑;他一边抱怨着无尽的作业,一边又在深夜的台灯下,认真写下那个关于星辰大海的梦想。
十四岁的陈默,正乘着一辆名为青春的过山车,呼啸着穿过题海与操场,穿过迷茫与坚定。他的传记没有结局,只有一个个崭新的起点。而我们都知道,这座看似安静的火山,终有一日,会喷发出属于他自己的、最炽热而独特的火焰。前方山高路远,他正一路追风,向我们所有人,奔赴而来。